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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渐近尾声,新冠疫情反复多变、中国经济所面临的增长问题——“经济重启”也被提上日程。IMF在今年10月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预计2023年全球经济增长为2.7%。任何经济数据所代表的意义,都将落实为对企业和个体的影响。无论是企业还是个体,除了需要有对经济恢复的坚定信心,更需要学会看待问题、理解现象的理论框架和思维方法。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桑坦德经济学教席教授、副教务长兼EMBA课程主任朱天教授,在他出版的著作《中国增长之谜》《中国式增长》中聚焦分析了短期经济增长的宏观经济理论,提出并分析了长期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即投资、教育和技术进步在中国经济增长中的作用。

朱天 著 《中国式增长》
从中长期的经济增长来看,消费增长是经济增长的结果,而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被说成是由消费、投资和出口这“三驾马车”来拉动的。根据这种说法,由于消费这驾马车一直乏力,中国这些年的经济增长过度依赖投资和出口这两驾马车来拉动。媒体上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言论,不仅如此,很多经济学家和政府官员也都用三驾马车的概念来谈论中国经济增长的问题。但是,翻开任何一本经济学教科书,你都找不到“三驾马车”拉动经济的说法,更不会发现高消费促进经济增长的理论。
如果消费真是经济增长的引擎,那么消费率高的国家不就应该增长更快吗?事实并非如此。通过1992-2012年这20年间世界各国的平均消费率和人均GDP增长率的数据散点图,可以看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消费率与经济增长没有很强的相关性,如果有的话,也不是正相关,而是负相关。也就是说,一个国家的经济不会因为其消费率低而增长缓慢,而是相反。
事实上,中国从1992-2012年的20年间人均GDP年平均增长率为9.5%,虽然同期消费的增长慢于GDP,但是人均消费每年7.8%的增长速度已经是举世无双了,同期世界人均消费的增长率只有1.34%,怎么说中国消费乏力呢?消费率低不意味着每年消费的增长率低,而常常是相反。中国的消费率与世界平均水平相比在过去20年里从来都是很低的,但是中国的消费增长在同一时期却是世界上最快的!消费率相对较低(储蓄率相对较高)的国家如新加坡、韩国和印度,恰恰也是GDP增长和消费增长都比较快的国家;反之,消费率相对较高(储蓄率相对较低)的国家如希腊和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GDP增长和消费增长都很慢。道理其实很简单,一个国家的消费率低意味着储蓄率高,也就意味着有更多钱用于投资,资本积累速度就快,自然GDP和收入增长速度也就更快,可以用于消费支出的钱增长也就越快。可见,消费增长是经济增长的结果,而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
经济学里所说的经济增长通常指的是一个国家或地区人均产出的持续的增加,是一个中长期的概念。这样定义的经济增长概念不同于某一年GDP的增长率,后者是个短期概念。但很多人不懂得区分这两个概念,结果将经济学中分析短期经济波动的理论拿来分析中长期的经济增长的问题。“三驾马车”拉动经济增长的理论就来自这样的误解。
按照各国统计局所用的国民经济核算的一个方法(称之为“支出法”),GDP可以被分成消费(包括居民和政府消费)、投资(统计上称之为“资本形成”)和净出口(出口减进口)三个部分,它们是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1883-1946)所创立的宏观经济学的理论中总需求的三个要素,也是“三驾马车”的出处。根据凯恩斯学派的理论,当一个国家经济不景气时,即总需求小于总供给,或者说当前的国民经济总产出低于所谓的“潜在产出水平”时,政府可以通过积极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来增加总需求,从而提高国内总产出和就业水平。反过来,当经济过热,即总需求大于总供给时,会出现过高的通货膨胀,此时政府可以采取紧缩的政策来降低消费、投资和出口需求,从而降低通货膨胀。
但即使在凯恩斯的理论中,消费也并不占有特殊的地位。经济不景气时,不管是刺激消费还是刺激投资或出口都会有相似的效果。事实上,在经济周期(即GDP增长周期性的波动现象)里,投资的波动通常要大于消费的波动。所以,经济不景气时刺激投资可能比刺激消费见效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凯恩斯学派的经济政策中,不是通过提高消费、投资或者净出口在总需求中的比率(毕竟这三者的比率不可能同时提高),而是通过提高总需求的水平来刺激经济,理论上,可以同时提高消费、投资及净出口这三者的水平。
凯恩斯理论最多只能用来分析短期的宏观经济周期性的波动问题,而不能用来分析中长期的经济增长问题。经济周期与经济增长是宏观经济学两个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理论和分享框架,是不能相互混淆的。与短期宏观经济的波动不同,中长期的经济增长不是一个需求问题,而是一个供给问题,是一个国家生产能力的扩张和生存效率提高的问题。虽然GDP在统计上可以分为消费、投资和净出口三大块,但GDP指的仍然是所有最终产品的价值,是生产出来的,而不是消费出来的。在宏观经济没有不景气的情况下,一个国家没有必要,也不太可能通过独立地增加消费、投资或者出口来刺激经济增长。这时候要增加GDP,只有提高生产能力和生产效率。
一个国家经济不发达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人们不肯消费,而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人均资本占有率低,技术水平落后,资源配置效率低下。如果消费就能带来经济增长,那世界上早就没有穷国了——消费谁不会啊?根据第四章介绍的现代经济理论,经济增长的引擎只有两个,一个是人均资本(包括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另一个是生产效率的提高,或者说技术进步。
一个发展中国家,无论是生产能力的扩张还是生产效率的提高都需要资本积累,需要大量的投资。如果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消费掉了,没有了储蓄和投资,生产能力怎么扩大,经济怎么能增长?哪些小而穷的国家还可以靠外援或外债来维持一定的增长,但是像中国和印度这样的大国,不可能指望外援或外资来增加资本积累,而必须依靠本国的储蓄。储蓄率等于100%减去消费率,一个国家消费率低就意味着储蓄率高,也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可以在没有大量外资的情况下维持较高的投资率,从而维持较快的经济增长。
从增长理论来看,投资而不是消费的增长才是发展中国家不断提高人均产出,从而向发达国家靠拢的一个主要推动力,而人均产出的持续增加是人均消费水平得以不断提高的前提。换句话说,投资的增长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而消费的增长则是经济增长的结果。
以上内容摘自朱天 著《中国式增长》,东方出版中心,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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